山,水,船
卢康锐
我的家乡奉节,对于她,我总有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话。
我妈妈在奉节出生,住在一个搭建在江边的小木屋里。她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夜,寂得很。江像绸缎一样缠绕着村庄。近岸处散着一些斑驳的小船。微冷的风掀开江面,浪一层接着一层往上冒。江水仿佛是在静卧中呼吸,那只满载着一个家庭美好的梦的船也随之摇摆,像是在跳舞,又像是要挣脱某种束缚。渔季里,鸡还没打鸣,姥爷就会套上青白褂子,轻唤:“凤儿,俺打渔去啰!”他口中唤的可就是他最钟爱的女儿,我的母亲。屋外,邻家王叔李伯站在小枣树下搓着手催促姥爷上船。“爹,放心去吧。”女孩晃着乌黑的麻花辫,通红的手拽着绳,递了过去。登时,姥爷挽一张渔网,挎一包干粮,便摇着桨驶离河岸。三五日后,木屋升起烟来,微醺的阳光笼罩着的一江碧水,显得分外翠绿,绿得几乎要滴出油来。当从远方飘来断断续续的渔歌时,孩童们从各自家门飞奔出来,踮起脚,争相朝江上望。望到的除了近处一圈圈晕染开来的水波,还有那从天际游出来的船。此时,那炊烟与腾起的水雾紧紧相融,隔岸黛色的山仿佛也忍不住扭动起来。
日日夜夜里,这亦幻亦真的场景撩起我万千思绪。我仿佛看见,木房隔江的山顶立着青石,在日晕的照耀下,羽化成一位婷婷女子,深情地望着我,望着城里的子民。它让我记起小时候,曾祖母向我讲过一个关于那石像的美丽故事:高唐神女是西母的女儿,一天,她偷下凡间,路过“鱼复”(地名,今称奉节),看到江水无情地抽打百姓。恰巧此时,大禹正与恶龙殊死搏斗;为了治水,他三过家门而不回,神女被此壮举感动并决定:不惜触犯天条,也要留下来助大禹治水,直到降服恶龙。最后,神女终于因竭尽元气,化作石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选择了立在江边,继续守护一城子民。千百年来,神女的守护令人们安心,她的石像也为人们所敬仰。
她的石像在风的雕刻下愈加美丽,历史的轮盘在时光的冲刷里历久弥新。其中的片段在我脑里重现,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就烙印在我的身体里。
我看见蜀国丞相诸葛亮,在危急关头奉刘备托孤之命,焚膏继晷的处理政务。其临大节不夺的品质震撼人心。
我看见衣袂飘飘的李白,面朝波涛滚滚的长江而翘首吟咏“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我还看见双鬓斑白的杜甫,踱着步子眉头紧锁,留下“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绝唱……
这一切都沉淀成一粒粒明珠,在长江的滋润下永放光彩。
对于这座城,我总有说不尽的话,写不清的爱——
我爱那披着白纱的山姑娘,时而采撷云朵别在胸前,时而绕着沆瀣旋转。我爱那场场夜雨,携着火红的枣花,翻山越岭与我相会,雨点划过窗檐,在我心头滴落,滴落。我爱那奔流不息的长江,她是母亲,用甘美的乳汁把我抚养。
我爱这里的树,花,草,甚至是那虫那鸟;我最爱的,还是这里的人们。城不大,走在街上,总会遇见熟人,彼此点头微笑,就当打过招呼了。有一位老爷爷,以前用担子挑,现在用上了三轮车,然而那十几年未变的吆喝“豆花儿——豆花儿”依旧清脆地落在街头巷尾。儿时,每路过广场对面的小摊,总会故意放慢脚步,瞅一瞅放在烤箱上那有着红皮又光溜的烤红薯,现在想来,又忍不住咽咽口水。那位湖北来的漂亮姐姐总是端坐在摊边,脸上绽放着好看的笑容,如今的她已是两个娃的妈了,孩子牙牙学语,说的是奉节方言,她自己身上更是看不出外来者的影子。但是她告诉我,她的家乡话,是一辈子不会忘的,而那烤红薯的香味,于她来说是永恒的家乡味道,每日闻着,非但不腻,反而觉得可以驱走所有烦绪。“真好、就像有了两个家乡。”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爸妈偶尔趁着节假日带上我去外地旅游,每次,我总不忘带上几粒家中枣树结的枣,那枣树还是从木屋那边“移居”过来的哩!他乡过夜,注定是漫长又难眠——啊,我那可爱的故乡,你的山更绿了罢,你的水更柔了罢,你的船还是那样的悠哉吧!
这时,我便会抿一颗枣,让那清甜沁润我的肺腑。我想,不知枣树的根,得多拼命地往黑暗的泥土里钻,多坚韧地熬几多时日,多努力地汲那所有的“苦”,才终于酿成此刻的“甜”!想着想着,呼吸着他乡潮湿的空气,也能安眠了。
在睡梦里,我全身都长出了根须。我认为我就是一颗种子,来自古城奉节这方肥沃的土地。扎根于此,吸取天地精华,待东风忽起之时,便可扶摇直上,直至远方,到另一番土地历经风雨。然而每一次,夜雨轻叩我的心房,我还是会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遥望那可爱的故乡——有山,有水,还有船……
作者:奉节中学校
高二(16)班
指导教师:满泽刚 罗光琼
责任编辑: 宋若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