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尽风华(十九)布拉格之夜：恋上蓝丝绒

太阳斜斜地从东方照过来，没有来得及穿过高耸的城堡的高墙。从城堡通往山下的某个角落里，这条以黄金命名的小巷还未完全从睡梦里醒来，在光影间忽明忽暗。

黄金巷原来的确住着为国王冶金的方术士们，他们汇聚在狭窄的巷间那些低矮又简陋的房屋里，为了某些点石成金的不可能任务而终年做着无谓之功。布拉格在自“抛窗事件”后的近二百年时间里，都在失去自我地存在着。

直到19世纪，全民上下掀起了文化的民族复兴运动。自那时起，黄金巷成为了平民的居所，并以低廉的生存价格与清幽的生活环境吸引了那个叫弗兰兹•卡夫卡的保险职员。

他以每月20克朗的价格租下小巷的22号小屋，在与布拉格城堡一墙之隔的地方，创作出了长篇小说《城堡》。

小说主人公K是个平民，它用尽了一切方式想进入城堡工作，那是一种他攀爬进上层阶级的理想，无奈K先生最终只是一个居住在城堡旁边贫民村落的小人物，悲观与消极弥漫了全书。

这主人公正是卡夫卡自己最真实的写照，它放大了现实，真实事物在小说里变得夸张怪诞，但它却细致地描写着精神与思想，令锋利的呐喊如利刃般钻入读者的内心。

我第一次接触卡夫卡的作品是《变形记》，那是在上大学时世界文学老师推荐的书。

当时从图书馆借回来，翻开第一页，看到“那个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变成了大甲虫的可怜的格里高尔”，立刻被我认为胡编乱绉而兴趣全无，很快便睡着了过去。

之后，某个机会我发现王小波也很喜欢它，我才认真读完了《变形记》，于是发现自己误读了格里高尔，更错怪了卡夫卡。

那些被不可思议的表象迷惑住的夸张故事情节，都深埋着一种绝望的真实，还有一种对人性深层次复杂的挖掘。

这不是一个童话，也不是科幻故事，而只是给那么真实的现实小说披上了一层虚幻的外衣。至于你能不能穿透这外衣，看清这内心扭曲的人性世界，就看你的思想正处于何种状态了。

卡夫卡所处的是个混乱而复兴的布拉格，他是个犹太人，却一生未能融入犹太人群；他生死在捷克，却一生都在用德语写作；他酷爱文学，却不得不改学法律，并最终成为一个保险员……

卡夫卡永远都生活在这样一个与内心意愿相反的客观世界里，矛盾重重。在大多数他的作品里，卡夫卡都坚持将自己与笔下主人公合而为一，最大程度地寄托自己内心在时代、社会、家族下的折磨与煎熬。

真实的外表不难用言语描述，而将真实的内心不加隐藏地付之笔端，只有写过的人才明白有多难。

我终于明白王小波为何如此推荐卡夫卡，因他所有的作品无一不是借鉴了卡夫卡的这种后现实主义描写。

再回到黄金巷吧，走到22号小屋，亮丽的蓝色涂满整面外墙，我相信卡夫卡会喜欢这种颜色，在绝望里有希望，在冷静里有张扬。

屋子很小，窗户边镶着弗兰兹•卡夫卡的细长名牌。走进去，这里已成为一个书屋，在许多重要的位置都摆放着卡夫卡的大作与传记。

小小的空间有一个爬满绿藤的窗户开着，窗外是一片带着历史的绿色丛林。他在奋笔疾书时难以平复以血写心的激昂，而写作间隙一眼收纳的窗外的那份幽静，便是他调剂内心的良药。

现在，我相信那个梦醒变成大甲虫的格里高尔一定存在，就好象梦蝶的庄周，究竟是谁入了谁的梦就是另一个值得探讨的难题了（说来也巧，卡夫卡居然也推崇并学习过老庄哲学）。

那刻，黄金巷的22号屋，我遇见一百年前的卡夫卡，没有过交集，却有过交流，这又是谁入了谁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