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机制保证

生前预嘱中填写的内容没有对错

新京报:你认为生前预嘱对于很多老年人,或者是即将离开人世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罗点点:我要强调,不光是临终者和老年人,我觉得任何一个成年人、有完全责任能力的人,都应该尽早地考虑这件事情。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先来。死亡往往是不期而至的,不一定是在年老的时候才会发生死亡。

新京报:如果病人立下了生前预嘱,说到时候我不要抢救了,有什么机制能保证这个意愿被执行?事实上,抢不抢救还是家属说了算。

罗点点:是的,当医院和家属的意愿产生冲突的时候,医生往往会执行家属的意愿。我们的生前预嘱,要填写“我的五个愿望”:我要或不要什么医疗服务;我希望使用或不使用生命支持治疗;我希望别人怎样对待我;我想让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什么;我希望谁帮助我。

五个愿望的最后一个,就是找到帮助自己的人。我们建议大家和家属讨论生前预嘱,让家属特别是“我希望谁帮助我”的这个人,同意自己的愿望,从他们嘴里得到某种承诺。

新京报:但还是有很多这样的情况,比如在一些传统文化氛围较重的地区,哪怕老人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如果子女没有砸锅卖铁地把老人抢救到最后一刻,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罗点点:这种情况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发生率非常高。但是我认为,对于死亡质量和生命质量的追求,是随着社会的经济、文化的发展而发展的。在一些没有基本医疗保障的人中宣传这个概念,是一种冒犯。

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化,人们对生命质量和死亡质量的尊重,会对这些观念和行为形成冲击。这个事业的发展一定是和整个社会联系在一起。

在推广生前预嘱的过程中,我们告诉每一个填写生前遗嘱的人,您在生前预嘱中填写的内容没有对错,对于任何一个问题,您都可以填要或者不要。

新京报:生前预嘱的执行情况如何,有多少人对自己的临终做主?

罗点点:我刚才说了,死亡是高度个人化的事情,所以对生前预嘱的执行情况我们不统计、不披露。但是我仍然可以告诉你,能够表达自己的愿望,最后又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人数在增加。甚至有人并没有真正填写名为《我的5个愿望》的这样一份生前预嘱,他只要有明确的表达,他的愿望就实现了。

北京一家著名医院的领导曾告诉我,医护人员推广这个概念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和病人本人及病人家属进行了很好的沟通之后,肿瘤病房里,病人本人明确表达了不进行过度抢救、不做心肺复苏的愿望,最后又实现了的人,占到了病人总数的80%,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令我鼓舞的事实。

新京报:如果在你们协会留下生前预嘱,后悔了怎么办?

罗点点:这个情况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一份合格的生前预嘱,都会提供给注册人一个随时修改的功能。如果没有这个功能的话,生前预嘱就不是一份合格的生前预嘱。

谈生死观

“并不是一定要放弃、一定不要抢救才有尊严”

新京报:你在推广这些理念的时候,遇到最大的难题和阻碍是什么?

罗点点:我很少想这件事。从做这件事情的第一天起,我和伙伴们就知道这实际上是一个土壤不怎么肥沃的土地。现在有了这样一点点成绩,有了这样一部分的认同,我们都觉得已经不错,我们对我们自己挺满意。

新京报:你被人当面反对过吗?

罗点点:在一次电视采访过程中,观众席上一个小伙子说,老师,您讲得挺不错的,但是我不同意。我说,小伙子,你说得非常对。我们并不是说一定要放弃、一定不要抢救才是有尊严。我们说的是,请你说出你的临终愿望,你周围的人能够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就是你的尊严。

新京报:你立下生前预嘱了吗?你怎么看待死亡?

罗点点:立下了。对死亡,我想过不止一次两次,因为我是临床医生出身,我看到过太多太多。死亡是个自然过程,每一个人从生下来那一天起就渐渐地离死亡越来越近。理想的生命状态是生得好、活得长、病得晚、死得快。我希望真正到了死亡那一天我死得快,我不要在这里面停留,我不要给别人找那么多麻烦,我不要自己经历那么多的痛苦。

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们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在医疗边界的时候,我们到底怎么能够帮助这个临终者,怎么能够帮助这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生前预嘱和缓和医疗,让我觉得部分地找到了这个答案,我自己觉得我非常幸运,而且能做这件事情,我非常非常快乐。

新京报:对生前预嘱这项工作有什么期望?

罗点点: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一个非常爆炸性的增长。我们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期望是这件事情的扩展、承认和认同,像一滴水滴在宣纸上,慢慢地氤开。我对自己的希望和对这个事情的发展,仍然是这样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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