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思享】何伟文：乌克兰危机对世界经济和全球供应链带来突发性冲击

文｜何伟文 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2022年4月2日，由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主办的人大重阳全球治理论坛（2022年春季）在京顺利举办。会上发布了《大杀器？美国对俄罗斯制裁评估与启示》研究报告。多位外交、经济与金融领域的专家共同探讨美对俄制裁将对全球造成的深远影响及启示。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何伟文在论坛上做主题演讲，以下为演讲全文。

我想谈四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对报告总的感觉

报告非常好。它的优势在于两点。一是从来没有看到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后，有这么详细梳理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几个方面制裁的研究报告，不仅有数字，而且6个方面的制裁都讲了，非常难得，祝贺梳理得这么好；二是报告对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制裁效果进行了历史和现实分析。历史分析就是，近百年来，所有的制裁，统计了一下，对被制裁国GDP的损失，不超过2％的是2／3，也就是2／3的制裁是被制裁国的GDP损失不超过2％，还有1／3的制裁是他GDP损失不超过1％。这样的历史脉络给我们有很大的启发。也有现实的分析，分析了俄罗斯的进出口结构和它的反制措施，初步的结论就是足以抵御，这点给我们很大的启发，也是我们进一步研究的基础。

第二个问题，我们应该认真研究美、西方对俄罗斯金融制裁对整个世界经济和全球供应链的突发性冲击

我同意报告的分析，从俄罗斯进出口结构以及能源，特别是欧洲对它不可取代，这方面都是对的。同时也要看到，目前美、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是政治大于经济，因为在政治需要的时候，经济可以做出牺牲，他们确实在做出牺牲。二是经济对政治的反作用，就是约束着政治决定，表现在两方面：一是眼前的，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冲；二是时间上，过一段时间，效果才迫使政治决定做出调整。所以，我们不能轻视当前的影响。

首先，我们要认真研究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据俄罗斯央行估计，2022年俄罗斯的GDP可能会下降8％，通货膨胀率可能达到20％。这也是要超出原来估计的。

回过头来看一下，2000年到2012年，俄罗斯经济增长是比较快的，包括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引起的2009年下降，把这些都算进去，12年算总账，俄罗斯GDP年均增长率是6．7％。所以，普京当时讲的“给我二十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好像会实现。2014年，乌克兰“颜色革命”爆发，克里米亚公投回俄罗斯后，美欧对俄罗斯制裁。2015年，俄罗斯经济负增长，2014－2019年新冠危机爆发以前这6年算总账，俄罗斯GDP年均增长只有0．4％。所以，我们要更新地来看，它对俄罗斯的经济影响可能是比较大的，不能够轻视。

第二，对世界经济影响超乎预料。马上IMF要发布4月份最新版的世界经济展望，格奥尔基耶娃也说了会大幅度下调，英国国家经济社会研究所（NIESR）预计，俄乌危机和随后引起的能源、粮价暴涨将使世界GDP损失1万亿美元，到2023年使世界GDP增长率缩减1个百分点；并使2022年世界通胀率提高3．0个百分点，2023年通胀率提高2．0个百分点。美联储最近已将2022年美国GDP增速下调到2．8％；欧洲更糟糕，首当其冲。德国总理朔尔茨讲过，如果天然气一下被卡掉，德国经济今年是负增长。俄罗斯和乌克兰合计占世界GDP总量不足2％，但影响依然这么大，说明了世界各国经济相互关联相当复杂，只要那个环节出了问题，连带的影响往往超出预料。

第三，要特别重视对世界能源价格、能源市场和能源供应链的影响。欧洲原油和天然气进口对俄罗斯依赖很大，所以很难替代。但政治高于经济，现在就在部分替代，他砍掉自己的脚，也在砍一部分。俄罗斯原油出口去年是2．3亿吨，其中47％是对欧洲，1．1亿吨左右，对亚太和中国是9000万吨。现在如果这1．1亿吨砍掉一部分往哪里去？往亚太肯定会增加，有估计将来亚太会超过欧洲，变成俄罗斯石油的主要市场。现在中国有多大的余地，需要研究。中国原油的进口在下降，在双碳总目标下，去年原油进口量比上年下降5．4％，今年前两个月同比继续下降4．9％。冬奥会前中俄签署了俄罗斯十年增供中国1亿吨原油，即每年1000万吨的长期协议。中国还有多大余量继续消化欧洲减少进口的部分，需要具体研究。

在天然气方面，去年俄罗斯出口是2450亿立方米，其中74％、即3／4是给欧洲的，其中欧盟是1550亿。欧盟已经说了，今年要减1100亿。那这样的话，1100亿往哪儿去？如果在中国这边增加进口，那需要建管道，建管道需要时间。所以我们认真研究一下俄罗斯天然气、原油会发生什么变化，以及世界能源变化的走向，世界能源贸易流的方向变化要关注和研究。当然欧盟从俄罗斯进口原油和天气气不可能减掉这么多，在实施中必然有变化。但同时，俄罗斯原油和天然气出口下降也很可能发生。

第四，尤其要密切跟踪对世界粮食供应链的冲击。因为俄罗斯和乌克兰加在一起占世界谷物出口1／3，其中小麦占1／4，而现在世界整个粮食市场处于略有短缺的状态，去年粮价已经平均上涨40％。如果照这样下去，今年估计还要再上涨，有的估计要再上涨1／3，那么广大的穷国怎么办？3月14日，古特雷斯说，鉴于俄乌冲突，世界各国必须采取行动，以防全球粮食体系崩溃而导致饥荒。

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资料，世界35％的人口是要吃小麦的，其中50个国家30％以上的小麦进口来自于俄罗斯和乌克兰。所以，它一下影响这么多。俄乌两国粮食出口主要不是亚太，而是在中东、北非和南亚。埃及、土耳其、孟加拉国、伊朗60％的粮食进口来自于俄罗斯和乌克兰。黎巴嫩、突尼斯、也门、利比亚、巴基斯坦有相当一部分粮食进口来自于俄罗斯、乌克兰。葵花油更多，两国占世界葵花油出口总量52％，主要是向印度、欧盟、中国、伊朗和土耳其。再就是化肥，欧盟和中亚50％的化肥来自于俄罗斯。所以，粮食影响非常大。乌克兰今年的春播肯定是要减少播种面积，而且战争前景如果不明朗，粮食生产前景也不明朗。所以，我们要注意认真研究世界粮食市场，会不会引起穷国粮食危机的产生。这是值得注意的。

第五，需要跟踪观察对全球若干重要供应链的冲击。如半导体。据穆迪公司报告称，半导体生产制程必须的惰性气体氖，俄乌产量占全球70％。乌克兰供应全球所需的50％和美国所需的90％。鉴于世界范围内的半导体芯片短缺，该行业正在大规模新建生产能力，估计未来四年内产量将增加三分之一。如乌克兰危机持续，惰性气体供应打乱或减少将严重威胁到世界半导体产业。

又如汽车工业。德国大众集团3月2日宣布，位于莱比锡的该集团保时捷厂将停产到下周末。位于沃尔夫冈的总装厂也将停产。原因是汽车线圈供应短缺。宝马在德国和欧洲其他地方的工厂也宣布停产，原因是来自乌克兰西部的汽车线束供应中断。法国雷诺现宣布部分停产，因为雷诺在俄罗斯有较大产能，整个集团8％的利润来自俄罗斯。

又如航空航天工业。俄罗斯是世界航空航天工业依靠的若干关键金属的重要来源。其中钯出口占全球43％，钛出口占全球40％。俄罗斯切断其出口，必然严重影响欧美发达国家的航空航天工业。

第三个问题，前景估计

我估计，最后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经济制裁肯定要打折扣。一是俄罗斯强有力的精准反制裁，二是它本身是产业链上的互相依靠，特别是欧洲对俄罗斯很多能源供应有不可取代性。欧洲自己受不了了。现在美国跳出来，洋洋得意，正好推销他的天然气，因为他对俄罗斯天然气没有依赖，欧洲苦，他不管，那你们自己消化去，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政治上要不能够依赖俄罗斯。怎么样呢？今年美国给他供应150亿立方米，欧洲砍掉1100亿立方米，供应150亿立方米管用吗？到2025年供应500亿管用吗？不管用！而且150亿是空的，因为美国天然气不可能通过管道输送到欧洲，只能通过液化，液化就在美国的出运港，现在液化气出运能力已经饱和，必须扩大投资才能扩大，现在投资还谈不上。欧洲这边接收港有能力，但是它需要再转化为气，用陆路管道输送到每个国家，这个陆路管道建设要几年，这不现实。所以，美国忽悠欧洲，最后欧洲肯定受不了，而且肯定会达成某种妥协。我相信，最后美欧之间会有些妥协，欧洲国家之间也不一样，德国、荷兰和波兰占欧盟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的60％，特别是德国依靠得更多，所以，欧盟国家内部也必须达成妥协，我们这么看，可能到最后会打折扣。还有一种因素是已经公布的制裁中，有些几乎很难操作。如切断俄罗斯进入SWIFT，但只是部分切断，能源贸易等还照样用。美欧冻结俄外汇储备，俄罗斯就要求对天然气收取卢布，欧盟国家绝大多数反对，那好，俄罗斯外汇储备就不能冻结。

但这个打折扣只是某种程度。因为如上面所说，现在美欧对俄罗斯政治高于经济，而欧俄矛盾大于美欧矛盾。因此总体仍然是严峻的。

第四个问题，中国需要有预案

这次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极限制裁和毁灭性制裁给我们提供教科书式的案例和警示，将来美国对中国制裁可能会采取什么手段，达到什么极限，我们要做好充分的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