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男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副研究员

5月28日，土耳其建国百年来的首次总统决选（即第二轮投票）拉开大幕。现任总统埃尔多安以52.18%对47.82%的微弱优势，击败反对党候选人克勒奇达尔奥卢，获得连任，开启了掌舵土耳其的第三个“十年”。

埃尔多安的挑战者败下阵来，美欧想要借总统易位之机将土耳其拉回“西方轨道”的愿望也随之落空。这场号称“2023年最重要的大选”是埃尔多安从政以来遭遇的最艰难竞争，也是反对党“最接近胜利”的一次机会。大选前，西方媒体和智库就已纷纷预测埃尔多安的“失败”，声称这会让“土耳其的威权主义走向终结”“将标志着全世界自由民主的胜利”，并热切期待反对派上台后重新校准土耳其与西方的关系，让土耳其“回归西方联盟和欧洲共同体”。美国驻土耳其大使甚至不避嫌疑，在大选前夕会见了反对党候选人，微妙地表达了态度。如今，埃尔多安在决选中艰难胜出，美欧将不得不在未来五年内继续面对这位难缠的对手。

埃尔多安领导下的土耳其与美欧关系高开低走，波动下行的态势已持续数年。尤其2016年土耳其发生未遂政变以来，双方矛盾分歧日益扩大。土耳其要求美国引渡土政变的“幕后黑手”，屡屡遭拒；土将叙利亚库尔德武装认定为恐怖组织，美却将其视为反恐盟友；欧盟指责土政府在政变后“搞政治清洗”“践踏民主人权”，搁置土入盟谈判；土与希腊在东地中海的资源争夺和军事摩擦，也逐渐扩大为土耳其与欧盟的争吵和对峙。土耳其虽然和美欧国家同在北约组织的框架内做了半个多世纪的盟友，但近年来，土耳其采购并装备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在乌克兰危机中采取模糊灵活的中间立场，不肯追随美欧对俄实施全面制裁，在北约吸纳芬兰和瑞典进一步扩容的问题上，迟迟不肯投下赞成票，均让美欧感到“盟友的背叛”。而埃尔多安却针锋相对地称，土耳其的利益和诉求也没有得到“盟友的关切”。

埃尔多安连任，意味着土耳其现行外交线路不会向亲西方的方向“回归”，土耳其与西方关系中多年积攒的问题和矛盾，也不会因一场选举就风流云散。外界通过这场选举窥见的土耳其国内汹涌澎湃的民族主义大潮，更为土西关系蒙上黯淡阴影。

这次选举中，埃尔多安和反对党候选人均把民族主义群体视为争夺的关键对象，在难民问题、库尔德问题上大做文章，以吸引民族主义选民的支持。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联合民族行动党、大团结党等具有强烈民族主义倾向的政党组建联盟，赢得议会多数，奠定了现执政党继续主导议会的基本格局，为埃尔多安在决选中获胜创造了条件。极端民族主义ATA联盟推举的候选人希南·奥根在首轮投票中获得5.17%的支持率，在决选中选择支持埃尔多安，进一步推高了埃获胜的可能。埃尔多安连任总统后，不仅要回应民族主义选民对新政府的热切期盼，更要在内外政策上兼顾民族主义政党同盟的目标和偏好，在对外关系中与美欧谈判、妥协的空间将进一步缩小。

不仅如此，埃尔多安还在土建国百年之际提出了实现“土耳其世纪”的宏大目标，并将其作为竞选的响亮口号。在攻克了艰巨的选举挑战后，埃尔多安的精力将逐渐转向巩固土耳其的“全球大国”地位、拓展土耳其的国际影响力上。具体到对外政策上，埃尔多安表示，全球格局正在加速重组，而土耳其将在新的国际秩序中“发挥独特作用”。这意味着，未来，土耳其在埃尔多安的领导下，将继续在所谓“东方”和“西方”之间维持左右逢源的平衡立场，兼收战略利益与经济实惠。在美欧高度关切的乌克兰危机和大国博弈等问题上，土耳其并不打算像西方希望的那样“找准站位”、选边站队。

在埃尔多安的“土耳其世纪”愿景之下，对西方关系在土外交中的优先等级正在持续下降，西方已经从“亲密同盟”退居到“重要一环”。土西深度信任、相互协调战略立场的“蜜月期”早已是明日黄花，一去不返。但另一方面，西方这“重要一环”对土仍然不可或缺。不管美欧与埃尔多安如何相看两厌，双方的外交口水战打得多么激烈，土耳其还是需要维持甚至改善对西方的关系，以平衡“东向”外交，最大化利用北约身份的附加战略价值，同时保持与美欧市场、资金和技术的通畅对接。土耳其不能也不会背离西方。

从埃尔多安以往的行事风格看，他已然习惯了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调动土西关系为土耳其的国家利益和正义与发展党的执政需求服务。美欧能否放弃对土不切实际的陈旧幻想，适应这种合作与冲突并行不悖的新模式，才是对未来土西关系的最大考验。

（编审：华章 安然 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