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我走,我给你们讲讲,大汉王朝。”斜风细雨中,在一段已经残缺了、却仍牢牢伫立在大地上的汉代夯土宫墙前,未央宫遗址管理会主任,用这句话,为我们在虚空中打开了一扇门,引领着我们穿过时空走向那个已经远去的王朝。
这宫墙,已经在这里伫立了两千多年,眼睁睁看着未央宫平地而起;看着文景两代帝王三十九年勤俭治国、积累国力;看着汉武帝甘冒穷兵黩武之名,倾一国之力征讨匈奴,为今天的中华版图打下根基;看着张骞从这里走出去,最终走通了一条丝绸之路;看着汉武帝和司马迁这一对君臣独特的相处方式——赐他宫刑,却没有夺走他手中的笔……
这位主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讲着,说着,他手中仿佛握着一支笔,宫墙,是他落在白纸上的第一个墨点,从宫墙开始,一副宏达的水墨画慢慢展开,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大汉王朝。
在他讲话的时候,我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讲话的语气和态度都非常特别,不像是讲解者,更像是一位吟游诗人,周游四方,向陌生人一回又一回讲述着他的故乡。在讲述的时候,他的眼神始终是落在远方的,因为随着那些让人血脉贲张的故事,他的灵魂已经又一次飞回到了故乡,而他灵魂的故乡是大汉王朝。
在未央宫遗址的庭院中,我看到了一座石雕。在一块不规则的巨石两面,依着石头的形状用最简单的线条雕刻出了两只形态各异的猛虎。猛虎造型古朴、至简,可整个造型充满了张力。让你觉得,这是一只真正的猛虎被魔法困在了这块巨石中,下一刻,它就会挣脱束缚,奔腾而出。
“汉朝的石刻,非常,”主任想了良久,说出了一个词,“男人。汉朝的石刻非常男人。整个大汉王朝,都很男人。”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又投向了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崇尚力量、胸襟广阔的王朝。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用‘男人’来形容一个王朝。但至少听着他对汉朝的形容,会让人觉得,‘男人’这个词很恰当。
“你看,这是一块两千多年前的础石,上面是用来安放柱子的。柱子需要放在上面,所以石头表面打磨的很平整,可你再看石头四周,完全没有处理,就保持了原状。这绝不是因为工艺达不到,这反映出的是汉朝人的一种思维方式:只把精力投入到最有用的地方。”
“这里是未央宫的最高处,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能看到秦岭。想象一下,汉武帝站在这儿,朝着西北方眺望,他会想什么?”
想击退匈奴,保我边境百姓安宁,想开疆拓土,建一片大好山河。
头上云烟滚动,脚下秋草葱茏,远方山川在望。此情此景之下,不用汉武帝,谁站在这儿,都会这么想。
“甘肃出土的一件石雕叫马踏飞燕,我们这里也出土了一件,叫马、踏、匈、奴。”吟游诗人拿讲述当歌,所以他们的讲述中总是会不时依据自己的情绪加进韵律。而这韵律明白显现出,他现在心里所想的,和我们此时所想的、和当年汉武帝所以想的,一模一样。
因为这里曾经是大汉王朝的中心,王朝虽逝,山川仍在。造化钟神秀,每一处山川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灵性,而这一片山川就是会造就出胸襟和气魄,所以才造就出了如‘男人’一般的大汉王朝。也让每一个后来人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仿佛激活了属于汉人的血性,寻到了汉人的根
在未央宫的博物馆中,我沿着玻璃展柜逐一仔细观看,每一片砖瓦上的花纹都严谨精致,一丝不苟。一对带着风帽的侍女陶俑,五官生动,线条流畅。一件储存粮食用的陶囷,上面的刻度又精美又精准。
我不禁感叹,汉朝,真是一个认真的时代。那时的皇帝,就认认真真做皇帝,把皇帝做到极致。那时的工匠,就认认真真做工匠,从自己手里出来的每一件器物,都完美到无可挑剔。那时做宫墙的人,就认认真真做墙,所以能让一堵土墙,屹立两千年而不倒。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认真,所以,汉朝,才会当之无愧的被称为:大汉王朝。
行者的脚步太匆忙,我们很快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未央宫遗址上,斜风细雨依旧,天上滚滚云烟依旧,地上草木萧瑟依旧,管理它的人,就站在这风雨草木中,目送我们离开。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又一次落到了远方,开始等待着下一次,向走入未央宫的人,讲述那史诗般的王朝和过往。
作者:聂昱冰(河北省作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