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祁连山,是从古代先贤们的诗文中。所以,祁连山在我心中,是高耸的,苍茫的,雪纷飞,马蹄急,彷如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无言俯视着人世间所有战乱悲欢,只有在孤冷的深夜里,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就又化作了一场漫天大雪。
感谢上天,让我今天有了一次机会,驾车翻越祁连。从清晨到黄昏,一直在祁连山脉中穿行,披着白雪的峰顶,始终没有走出我的视线,或者说,我始终没有走出祁连山的怀。
在整整看了祁连山七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明白了,祁连山,不是一位因为阅遍沧桑而永远沉默的长者,他是屹立在人间的一尊神,战神。
祁连山脉,跨越甘肃、青海两省,东西长800公里,南北宽200到400公里,海拔4000至6000米,山顶终年积雪。
祁连山的山势连绵陡峭,远望去,每一道山峰都像是刀削斧砍一般,线条刚硬,坚挺的峰顶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太阳炙热时,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生铁样的灰色,仿佛是刚刚才铸好的兵刃。云层变厚的时候,峰顶的雪就和白云融在了一处。仰望山顶,会觉着山尖穿过白云一直在向上生长,越长越高,直到刺破青天。
在孤绝的峰顶附近,鹰群在蓝天下翱翔。就好像是这位战神的侍者。
而在向阳的山坡和山谷中,风景却又陡然一变,融化的雪水源源不断从山上淌下来,汇成了清澈的溪流,滋养出漫山遍野的树木、花草,成群的牛、羊、牦牛、不戴任何羁绊的马,在山花草木间徜徉。现在正是仲秋时节,草木由绿到黄,色彩变幻多端,不同颜色层层堆叠,一丛丛山花摇曳,尽情释放出绽开到极致的美丽。每一处放牧羊群的地方,都有一处房子或者几间帐篷,房子大都是依水而建,尖顶矮窗,四周码放着一堆堆捆扎整齐的牧草,清流边,牛羊在自己饮水。
和谐自然,顺应天道。
所有这些,都是祁连山的赐予,是他给了大地水源,让草木得以生长。也是他挡住了寒风暴雪的侵袭,给了人类一处生息的地方。
这时的战神又变成了一位慈悲的长者。可想一想,这两种身份也并不矛盾,战神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掀起战争,而是为了赢得战争,还百姓以安居乐业。
祁连山做到了,万千年来,祁连山脚下的芸芸众生,因为他的庇护,而从容生息繁衍。
穿行在祁连山中,看着山麓草场上的安宁与富饶,我由衷感叹,张骞太伟大了。当年,他骑马经过这里,没有被祁连山的冰川和险峻的道路吓退,而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汉武帝也太伟大了,他认清了祁连山在战略和稳固国本上的重要作用,毅然出兵把祁连山重又夺了回来。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悲怆的匈奴民歌,吟诵出的是大山的子民们对祁连山的热爱和依赖。往事已千年,民族早已经融合,不分彼此。我们应该庆幸,因为有了张骞,有了汉武帝,所以,祁连山牢牢扎根在我们的国土上,我们永远也不会失去他。
不会失去这座雄浑伟岸、充满英雄气概,又充满了仁慈的山川。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穿行在祁连山脉,进入青海,第一感受到的,是青海的人。在一处检查站,一位非常年轻的交警走上了车。曾经在我的想象中,青海人是高大粗犷的,可这位交警五官却堪称清秀,他非常礼貌地告诉我们,现在要系好安全带,因为前面的路会不太好走,系上安全带保证安全。最后还祝福我们一路顺风。从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
在快到西宁市的时候,东道主来接我们,他上了我们的车,非常真挚的向我们解说明白了各种问题。没有推诿和抱怨,也没有表白和炫耀,就是那么自自然然、恳恳切切。我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他在接电话,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
后来我问他,当时是不是有意放低声音。他说是,因为看我们都睡着了,怕吵到我们,就用手捂住话筒,低声谈话。
修养永远体现在最细微的地方。从国道上一位交警,到来接我们的人,他们都是青海最普通的人,每天做着最普通的事情,可他们就是能有这份善良待人的心意。
晚饭时,我提到这些事,另一位西宁的朋友告诉我,西宁的人们的确是比较斯文,因为这座城市历史上就是民族融合之地,所以城市的特质就是包容、悠然。外来的人到了这里,感觉不到自己是外人,常住在这里的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一种松缓的状态。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很友善。
听她解说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祁连山脉中的草场、流水、野花、白云,他们也都是包容的、悠然的,从容不迫的生长在世间、包容着四季变化、世事变迁。
是祁连山的内蕴造就了西宁的城市特质,进而又造就了西宁人的斯文与和善吗?
我才来到西宁几个小时,还不足以对一个城市和一个城市中的人下断语。但至少有一点,我能够确定,在与祁连山相伴走完一程之后,在西宁市中心的酒店里独处之时,我的内心里从容、悠然。就像祁连山麓的草场、清泉,就像我今天见到的这些西宁人。
作者:聂昱冰(河北省作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