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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铁蹄今何在

中国网 china.com.cn  时间: 2012-02-02

 

 
银色的雪原上,阿叔的儿子忽然翻上马背,就像用自己的脚走路一样迅速跑向山后消失了。过了一会儿,远处一群马逆着夕阳跑过来,那就是阿叔半年多来为之奋斗的铁蹄马。领头的儿马子到了家附近,就毫不客气地进攻树桩上拴着的一匹骟马,抬起后蹄猛踢那匹马的胸部,阿叔的儿子赶紧过来把儿马子赶开。雪原上,儿马子和它的妻妾都已经长得膘肥体壮。
 
“现在马不挣钱,我们先弘扬马文化,把马留下来。”阿拉腾,我们叫他“阿叔”,2010年下半年,他忽然成了风云人物,照片登在很多媒体上,他和宝音达来一起保护铁蹄马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而他们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一个物种,而是一种传统生活方式和草原文化的灵魂。

蒙古铁蹄马——禁卫军坐骑的前世今生
抽言:13世纪的蒙古高原上,成吉思汗的铁骑曾如疾风暴雨般横扫亚欧大陆。这些铁骑大都从四大名马中挑选——克什克腾的铁蹄马、乌珠穆沁的白马、阿巴嘎的黑马;鄂尔多斯的乌审走马。
 
2010年春天,我到宝音达来家做客,体验牧民生活。阿拉腾来串门,他和宝音达来用蒙古语交谈,我听不懂,但是看到他平静的举止间透露着恼火还有一点不屑。宝音达来告诉我:“克旗政府下发的一纸通知,要求牧民坚持马匹全年圈养的原则,每家只留两匹干活的马,说是为了发展经济和草畜平衡,并要求不具备舍饲条件的牧民在2010年11月15日前将马匹全部出栏。”
 
60岁阿拉腾和50岁宝音达来是两个地道的牧民,他们生活在内蒙古赤峰市的克什克腾旗,每天在大草原上放牧牛羊和马群。宝音达来家附近最大的变化就是房子越来越多,但是他一直住在蒙古包里,“我们的游牧文化这么好,不能就这么绝了!”他也许会成为这里最后一个住蒙古包的牧民,而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夜里守马的牧马人。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本能地觉得不公平,在他们的观念中,马是生性自由、甚至半野生的动物,根本不可能被关起来。“马通常只吃新鲜的草尖,而且不同季节吃不同的草,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哪个牧民能圈养得了?”阿拉腾露出不屑的神情,“所谓的圈养,就是让马从草原上消失。”
 
我问他:“那你们克旗的马好吗?有什么出名的品种?”
“有啊!我们克旗的铁蹄马可出名了!”宝音达来说。
我不了解马,虽然史书上、民间故事中都有大量关于蒙古铁骑的描述,但是真的铁蹄马对于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听完他们的讲述,我对这种蒙古铁骑的前世今生有了一个比较详细地了解。
 

13世纪的蒙古高原上,成吉思汗的铁骑曾如疾风暴雨般横扫亚欧大陆。其中这些铁骑大都从蒙古的四大名马中挑选——克什克腾旗百岔川的铁蹄马;乌珠穆沁的白马;阿巴嘎的黑马;鄂尔多斯的乌审走马。铁蹄马矮小粗壮却耐力十足,最为有名,民谚称:千里疾风万里霞,追不上百岔川的铁蹄马。
 
它蹄子大,漆黑如墨,而且整个蹄形如碗,内扣紧实;爬坡下梁不纵不跳,在乱石遍布的崎岖山路上也如履平地;跑得再快,也不会磨损它的脚掌”,宝音达来空手握拳比划着。在内蒙古,铁蹄马是唯一不需挂掌即可上路的快马,无论跑沙跑雪跑山地,均耐力超好,且神速无比。当地有民谚:“千里疾风万里霞,追不上百岔的铁蹄马。”
 
据记载,1950年,铁蹄马在当年118华里的那达慕大会上,58分钟就跑到了终点。《克什克腾旗志》里记录了铁蹄马参加比赛的情景:“马身一纵,颈一伸,四蹄甩开飞也似的向前追去。乍看如闪电,再瞧似旋风,后蹄起的山石有碗大,在半空飞舞,看的人都惊呆了。同呼:真是铁蹄般!”
 
当地人相信,铁蹄马有着高贵的血统。从很小的时候,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就从父辈口中得知,铁蹄马原本是成吉思汗禁卫军的专用马匹。“13世纪初,成吉思汗率领他的蒙古铁骑横跨驰骋欧亚,铁蹄马超强的耐力在这场战争中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优势。”宝音达来说着,脸色因为激动显得格外红润。
 
关于成吉思汗的战马如何在这里生根,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克什克腾”蒙语意为“禁卫军”。;元未皇帝妥欢帖木儿被明军逐出长城关外,带领一支禁卫军逃到了克什克腾草原,“禁卫军”最早是由成吉思汗精挑猛士组成,后来部分将士落草百岔川山林,能征善战的蒙古军马因此流传下来,在当地繁衍。
 

然而这种名马如今却走到了灭绝的边缘,“蒙古马的数量急剧下降,如果再眼看着其中最珍贵的铁蹄马从草原上消失,我对不起祖宗啊!”宝音达来和阿拉腾这两个马倌的后代从祖辈代代相传的记忆中,了解到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年代和人马相依的过去,所以,他们开始了拯救铁蹄马的行动!
 
“蒙古人爱马如命,因为蒙古人生长在马背上,蒙古民族就该和马荣辱与共,有能力的人也有个性、做男人要顶天立地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儿女、不灭英雄的威风,这些马群中的规则,潜移默化在蒙古人的价值观当中”,宝音达来说马和游牧文化就是蒙古族的精神图腾,而现在这些文化已经日渐式微,需要拯救。
 
 
保护马行动——借高利贷繁育铁蹄马种
抽言:没有铁蹄马就没有蒙古帝国,在两个牧民看来保护铁蹄马是命里注定的事,他们高利贷买马繁育种群。哪怕把自家的牛、羊都卖掉,也要留住这些在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铁蹄马。

 
2010年夏天,宝音达来再次邀请我去草原看祭敖包和那达慕,我找上光明日报的记者,环保人士冯永锋和我们同行。出发前的几天,我给宝音达来打电话,却总是不通。我沿着记忆的路线带领大家在草原上七拐八绕,居然找到了他家,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叔叔都在。宝音大哥说,老哥俩去买马了,刚刚到家,山里没有信号。蒙古包外停着一辆卡车,里面有6匹马。
 
尽管已经担心了几年,宝音达来和阿拉腾一直没采取什么动作。而真正让他们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的,是当地政府下发的禁牧通知。我知道宝音达来去买马的时候并不意外,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山里。“我们克旗不让养马了,每个老百姓家只能养一匹马。那样的话老百姓肯定都养活骟马。过几年等这些马老了这种马就没了,我俩知道这个消息就赶紧去买马。咋也得把这个种留下来。”宝音达来说。
 
“是——铁蹄马?”我问。
“是,百岔沟山里的,就那里出这种马!”
如今,纯种铁蹄马只剩下100多匹,集中在克什克腾百岔地区。百岔属于农区,一家只养一两匹马。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当地人可能很快就把马全部处理掉。“再不行动,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铁蹄马了!”宝音达来和阿拉腾担心,本已濒临灭绝的铁蹄马将一夜间从草原消失。他们决定尽快赶到百岔,买回几十匹马,形成一个马群,让铁蹄马的种群在庇护下延续。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这几天共买了16匹马铁蹄马每匹大约4000元。因为春天我在宝音大哥家住过一个星期,知道他家每年放牧的收入大约4万多块钱,日常开销、供一个孩子上高中,一个孩子上大学,没有什么富裕;阿拉腾已经62岁了,是3个孙子的爷爷,手头也不宽裕。
 
“那您用什么钱买呀?” 就随口问他们。
“我们俩贷了点款。6万块钱。”宝音大哥轻轻地说。
“贷款?什么贷款?”我坐不住了,像宝音大哥这样在银行没有熟人的牧民想得到小额贷款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买马现在是个赔钱的项目又不是投资。
“高利贷。我们这利息不高,三毛钱。”宝音大哥平静地说。
“怎么还呢?”
“我俩慢慢还呗。”
 

我们说这话的时候,宝音大哥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在蒙古包里,他们在给我们烧茶、拿奶豆腐、炒米吃,好像没听见宝音大哥的话一样平静,这好好的一家人以后会怎么样啊?他们借了6万元,预定的借期是3个月。如果到期还不上,有两个办法:一是放贷的人来抓牛羊去抵债;二是延长贷期,但利息翻倍,此前的利息则算成本金。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原来养的马也是蒙古马,但不是纯种的百岔铁蹄马,听说旗里面有政策不让养马之后,他们去呼和浩特拜访内蒙古农业大学的教授,中国马业协会的秘书长芒来。芒来说,你们自己家的其他马协会也帮不上忙,除非你们搞克旗的本地品种——百岔铁蹄马。两人一商量那就搞,于是就真的赔着身家性命买马去了。阿拉腾是个相马师,他懂得怎样挑选好马。
 
两人怀揣着借来的6万元,跑到离家100多公里的百岔沟,挨家挨户寻找铁蹄马。通过几次寻找后,两人前后共买到了16匹纯种铁蹄马。“16匹马中,有两匹是今年刚刚出生的小马驹。收了它们的妈妈,就得把马驹也收过来,否则离开母马的照料,两个小家伙可能会早早夭折”,阿拉腾大叔说;尽管依靠16匹马延续一个品种并不现实,但这是当时我们两个能力的极限了。”宝音达来憨憨地笑着,好像并不为高利贷的事发愁。 

“我俩想把铁蹄马先保护起来再说,先养起来。这是成吉思汗的战马留下来的,没有铁蹄马也没有蒙古帝国;我们想好了,哪怕把自家的牛、羊都卖掉,也要留住这些已在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铁蹄马”。在这两个牧民看来,保护铁蹄马是命里注定的事,不管有没有条件和能力。
 
现在很多人都有了关心环境、关心物种多样性意识,但是我们当中有几个人会真的拿出安身立命的钱去做一件杯水车薪的事情呢?我和冯永锋对视了一下,等他们出去了,冯永锋说:“这个忙能帮,我们回去想办法。”

马文化协会——重新找回游牧文化的魂
抽言:蒙古马为何让牧民们如此地魂牵梦绕?在蒙古文化中,马是五畜中的吉祥物,如果马消失了,蒙古文化也就没有了;草原文化成就了马文化,而蒙古马文化又支撑着草原文化的生命力。
 
回到北京以后,我们发起组建了由关心草原的草根NGO、媒体人士和一些爱心人士组成的“铁蹄马小组”,发起人主要是“天下溪”和“达尔问”两家NGO的成员。在朋友圈中迅速帮助宝音达来募集到1万元捐款和5万元无息借款,帮他们退掉了高利贷,并通过媒体把他们的故事传播开来。
 
“马需要成群才能繁殖,又有防止近亲交配的天性,至少需要30几匹马才能形成一个比较健康的马群”,老哥俩商量后决定再添几匹母马,并找到一匹满意的儿马子。两人租了一辆大卡车,在克什克腾旗南部的芝瑞、乌兰布统一带转悠了一整天,又拉回7匹铁蹄马。“这23匹马每年可以繁殖几匹小马,等数量增加,慢慢拆分成几个马群,或许能够满足健康繁殖的需要”。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也知道,单靠他们两人的力量要想挽救蒙古马的命运也不行,必须让牧民都行动起来。2009年,他们联合养马的牧民成立一个“马文化协会”,希望以此推动牧民重新爱上自己的马,并改善蒙古马的处境。不过对于有多少人响应,两人心中并没有底。“如果能吸引到十几、二十几个人就算成功”。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去,仅仅几天的功夫,居然有240多个牧民报名加入协会。这些人,总共养了3000多匹马,几乎遍及整个克什克腾旗的每个嘎查(村)。
 
报名的踊跃程度令老哥俩儿喜出望外。为了庆祝马文化协会的成立,也为了增进会员间的了解,他们决定组织一次那达慕大会。活动原定一天结束,然而牧民的反应再次令他们始料未及。当天一大早,远近的牧民骑着马,赶着羊,一波又一波地向活动地点涌来。宝音达来说每个牧民脸上都挂着笑容,比过年还高兴。
        

 
  宝音达来和阿拉腾赶忙召集熟识的会员,从各自家里拿出帐篷、桌椅和餐具,一趟接一趟地运送到活动现场。最终,活动整整持续了3天,还有人觉得不尽兴。宝音达来估算,大约有6000多人参加了活动,光是参加各种比赛的马就有300匹,成了克什克腾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那达慕。“我们扎了100多顶帐篷,宰了几十只羊招待客人。”说起当时的盛况,宝音达来的声音还有些激动。

  这次活动所需的物品和费用大多靠会员自愿提供:有人从家里挑出一匹好马作为赛马比赛第一名的奖品;有人主动宰了自家的几只羊招待客人;作为主办者,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各自花了1万多元。这笔钱主要用来制作发给会员的纪念品,那是一个屏风形状的木质纪念牌,上面刻着两匹白色的骏马、绿色的草原和蔚蓝的天空。图案的背面分别用蒙古文和汉文写着:“生于成吉思汗十万骏马群中的两匹黄膘骁骏颇受圣主的宠爱,已成为全体蒙古民族的精神象征。”
 
宝音达来说在举办这次那达慕之初,心中原本有着深深的悲伤。“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没什么人响应,这次那达慕就作为为蒙古马送行的挽歌,”看着在山坡上吃草的铁蹄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在那3天中,牧民们对马的不舍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不能没有蒙古马呀!”

  “是什么使蒙古马让牧民们如此地魂牵梦绕?时代的车轮真的要把蒙古马从马背民族身边带走,让他们视为生命的蒙古马在自己的手中消失?”一个当时在克什克腾旅游、恰巧参加了这次那达慕的北京女孩,在日记中这样记录下自己的困惑和思考。
 

“现在马不挣钱,我们先弘扬马文化,把马留下来。”宝音达来和阿拉腾逐渐意识到,他们要对抗的不仅仅是一种动物走向衰落的命运,更是草原上传统生活方式的失落。而他们要保护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物种,而是草原文化的灵魂。“在蒙古文化中,马是五畜中的吉祥物,是被供拜的东西,像神一样。如果马消失了,蒙古文化也就没有了。草原文化成就了马文化,而蒙古马文化又支撑着草原文化的生命力,”阿拉腾一字一顿地说。
 
蒙古马的性格和行为影响着蒙古人对人和世界的看法,换句话说就是蒙古马影响着蒙古文化。”宝音达来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道。在他们的理解中,马是草原人记忆深处的文明使者,是草原文化中的精灵。蒙古人爱马如命,因为蒙古人生长在马背上,蒙古民族就该和马荣辱与共。而他们两人都相信,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有责任让这些蒙古铁骑的后代继续驰骋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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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兰少赓视频来源: d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