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木斋 木斋文学讲堂
木斋,现任重庆大学人文社科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休斯顿大学亚美文化中心高级研究员,香港大学荣誉研究员,世界汉学研究会(中国澳门注册)会长,世界汉学文学中国研究会会长。
主要学术著作:《曲词发生史》《曲词发生史续》《宋词体演变史》《先秦文学演变史》《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读懂红楼梦》《曹植甄后传——汉魏古诗写作史》等。
在我完成了甲戌本全本评点之后,重新反思一个问题:脂砚斋是“重评”还是“重写”石头记?当下我又在旅程之中,此前我搜集的诸多红楼梦版本也都不在手边,摆脱具体的材料,不必繁琐的引证,从几个方面反思一下这个问题。
众所周知,红楼梦最早问世的书名,都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作为书名的,如己卯本每一回中都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第几回出现,庚辰本则在每一册十回的目录中还特意标出:“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字样。这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现象,如果脂砚斋仅仅是一位评点者,哪怕是最早的评点者,评点者就是评点者,有什么权利将自己的笔名脂砚斋作为书名赫然问世?哪怕是此前评点过一次或是N次,重评就是重评,重评不是重写,有何权利将“重评”作为书名、回目名赫然题名?更为重要的是,从来都是原著出版之后,才会有评点本问世,哪里会有原著尚未付梓,而直接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方式作为最早的稿本或是抄本呢?
换言之,如果脂砚斋仅仅是评点者,是否拥有如此生杀予夺之特权,将自己的名字每一回或是每十回一册都特意标举出来呢?我们都读过从李卓吾批评西游记、评点水浒传、毛宗岗评点三国、张竹坡评点金瓶梅……哪里有任何一位评点者敢于采用如此署名方式,回回都让评点人的名字出现,而并不署作者之名呢?这不是越俎代庖,评点者取代了原作者么?
如果各位读者读过我的相关研究,就会知道:脂砚斋就是红楼梦的作者,而脂砚斋就是书中的黛玉、香菱、妙玉等人的原型,红楼梦的主线索就是脂砚斋的血泪人生传记,如果我们再理解在雍乾时代的文字狱高压之下,一位曾经沦落风尘的女性写成这样的一部大旨谈情之作,是不会被名教理学之所容忍的话,我们就可以读懂这样的署名方式——以“重评”的名目,来实现“重写”的署名方式。
由于几百年来,都被这种云山雾罩的方法所遮蔽,误以为是一位名叫“曹雪芹”(曹霑)的男人所写,因此,有关红楼梦的诸多基本知识都是错误的。譬如,人们通常把《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称之为《红楼梦》三大早期抄本。其实,此三本并非早期抄本,而是早期的不同作者手稿本,其次,此三大早期“抄本”的次序,应该是: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应该修改为壬午本)。
由于读不懂脂砚斋迫于当时的种种压力而被迫做出的种种障眼法,从而误信了脂砚斋在书中的“假语村言”,就像是一位女孩被强盗用枪抵住后腰,她只能做出种种暗示,而这些暗示,一直延续了数百年,就没有人看出来——脂砚斋所说的“重评”就是“重写”的意思。
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被称之为红楼梦早期的三大“抄本”,抄本这一个概念本身就是错误的。不论是从狱中释放出来的畸笏叟,还是被抄家之后安置在北京的曹霑,还有22岁就被强人掳走江南沦落为艺伎,然后返回北京成为曹霑续弦的脂砚斋,都没有这个经济能力聘请抄手抄写书稿,更为重要的是,此一书稿尚未获得朝廷的审查通过,仍有被抄家砍头的危险,尚还处于家族内部阅读的阶段,怎么可能聘请抄手抄写书稿呢?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作家都知道,每一稿的重写,都会是一次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过程,而作为此书的真正作者而言,著作此书、重抄重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寄托。
到了戚序本之后,不但每一回都没有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字样,而且,就连文内的评点,凡是出现脂砚斋字样的地方,一律格杀(删)勿论。因为,这是在贯彻朝廷旨意——书是好书,脂砚斋这个女人,不能与此书发生任何关联。这就是我在拙著中反复提及的:消灭脂砚斋运动。
所以,当下流传的诸多版本,鉴定其产生时间早晚的一个根本性标志,就是看看是否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或是“脂砚斋”三字的痕迹,如果根本就没有了脂砚斋的字样,那就说明其产生年代在后来,至少在1763年之后。
不仅评点中如此,全书的前八十回,往往有脂评痕迹,到了后四十回,就没有了脂评,这也说明,后四十回主要是脂砚斋死后的产物。脂砚斋开始是先写后评,后来,则是边写边评,后四十回中的若干章节,虽然也出自脂砚斋之笔,主要是围绕书中黛玉之死前后的若干章节,都是脂砚斋预先为黛玉之死预先写下的,但“壬午九月,索书甚迫”之后,一芹一脂,泪尽而亡,“玉带林中挂”,她早先为黛玉所设下的书中人物的终结,却不幸成为她现实人生最后的归宿方式。
如果各位读者还深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试问一下,何处可以看到这个“重评”之前的原评版本?况且,自从有小说评点形式以来,我们只听说过,有原作者的修改本,可以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重写本,哪里听闻有评点者自称的“重评”本呢?而研究红学的学者,都很清楚,红楼梦是从石头记改写来的,书中的凡例、楔子也都清晰指明,原作《石头记》是一部“理治之书”,是为家族被抄家而鸣冤的家族史记,脂砚斋(楔子中的空空道人)将旧书稿抄写回来,历经十载,增删五次,原本并无回目,因而增添回目,张扬扩大而为一百二十回的规模体制,并将此前的男人世界,重立纲目,以十二钗为主线索。总之,虽然“仍用石头记”的书名,但却实际上是另起炉灶的伟大新创。
民国时代收藏过己卯本的董康的东游日记中有两段有关“脂砚斋四阅评本”的记载:1、“余尝阅脂砚斋主人第四次定本,注中言林薛属一人,脂砚斋主人即雪芹之号”;2、“曾见脂砚斋四次改本”。摘引的此两处记载,很有趣味:董康民国时代称呼“脂砚斋主人第四次定本”,应该是指的就是当下流行的“庚辰本”,庚辰本中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字样,因此,称之为“脂砚斋主人第四次定本”。到第二条则云:“脂砚斋四次改本”。注意:都是脂砚斋四次改本,或是“第四次定本”改本的意思是修改评点文字么?评点文字基本都是三言两语,属于灵性文字,有何可以修改?又怎能修改四次而为“四次改本”?显然,脂砚斋修改的是此书的书稿,先后修改过四次。而所谓曹雪芹,原本主要指的是脂砚斋,“脂砚斋主人即雪芹之号”。
此四次修改,是否都丢失了原稿否?从基本的逻辑判断而言,既然脂砚斋如此精心署名,如此如同生命一般看重自己的署名权,此四次评阅的四个改本版本就都应该留存于世。
第一稿本:脂砚斋开始重写石头记的开始时间应该是甲戌年(1754年),早期对风月宝鉴的修改部分,即应该为第一稿本,也就是原稿本。已经修改进入到脂砚斋重写的书稿之中,是目前所能看到的书中从第九回到十二三回的部分,由于不仅字数少,而且基本上是对原书稿《石头记》的最早修改本,因此,也就没有了单独保存下来的价值。
第二稿本:到1759己卯年,在接近全书前八十回完稿之际,此书的作者家族,开始着手联系此书的付梓问世的棘手问题。己卯本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避讳“玄”“祥”“晓”字样,应该是抄写给怡亲王王府的版本。如前所述,任何一次的作者抄写,都会激发作者新的灵感和构思,所以,所谓的己卯本就应该是脂砚斋重写石头记改本的第二稿本。
第三稿本:己卯本之所以称之为“己卯本”,是因为此一版本中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样,而庚辰本之所以名为“庚辰本”,是因为此一版本中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两者分别为1759年冬月和1760年秋月,相差不足一年。有学者因此而提出这是一个跨年度完成本,应该名为“己卯庚辰本”,这显然是不对的。庚辰本应该就是脂砚斋重写石头记的第三稿本,也是脂砚斋的主体手稿本,己卯本刚刚写到第四十一回另加一点零散的文字,到1760年秋月,经过脂砚斋重抄重改重写,就完成了更为清晰整齐的庚辰本,也就是第三稿本。
第四稿本:欲知何为第四稿本,需要先知道何为甲戌本,甲戌本即为第四稿本。甲戌本又是怎么回事呢?如前所述,1759年己卯冬月,抄写了大约前四十余回交稿给了怡亲王府,在此后等候怡亲王府信息之际,脂砚斋并未坐等,而是有不断的创新,而有了庚辰本,如前所述。到了1762壬午年九月,突然来了消息,就是“壬午九月,索书甚迫”,显然,这次的来头更大,应该是乾隆或是太后需要阅读此书御审。
脂砚斋、畸笏叟接受了此前所发己卯本的经验教训,决心小心谨慎:
一是精选精彩章节,譬如第八回至第十二回这样的风月宝鉴故事就不能入选,以免有诲淫之罪;
二是增补凡例,以期说明此书的写作缘起,这就是唯有甲戌本才有凡例的原因;三是大量增补评点文字,以期引领审查者能够领会此书的精妙之处,而不至于联想影射政治;
四是严格把关,甲戌本由脂砚斋从庚辰本中提供原稿,而由畸笏叟作为终审审查;
五是在交稿之后等候的日子里,又将甲戌本新的修改成果覆盖在庚辰本上,以便防止朝廷还要追索全书书稿,稍有不慎,就会是灭门之罪;
六是原稿每一回都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署名,脂砚斋这个女性色彩清晰的署名太过于惹眼,于是,原稿中的“代玉”——脂砚斋代玉写作的原来代名,更正为黛玉,也就是代玉转正而为黛玉,并将庚辰本的代玉修改为黛玉。
——但“代玉”出现太多,几乎每回都需要重新抄写,刚刚修改完前两回,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不许脂砚斋署名,而且要消灭脂砚斋与此书的任何关系——“一芹一脂”旋即泪尽而亡,第三回之后的代玉,就只能保留下来了。
甲戌本从“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到“至脂砚斋甲戌再评,仍用《石头记》”,这一个大段落,可以称之为本书的《楔子》,楔子承接凡例而来,主要是介绍此书的写作缘起、主旨、书名以及作者情况,虽然写的是“至脂砚斋。
“甲戌再评”,但其具体的介绍,写的却是脂砚斋著作此书,重写石头记的历程。甲戌,仅仅是说其开始的时间,是脂砚斋“再评”也就是重写开始的时间,而甲戌本的完成时间反而最后,为壬午年完成,应该改称之为“壬午本”。甲戌本的新的修改,再重新返回给庚辰本上修改,因此,书中也有的部分庚辰本更为优秀。
当下的红学家,每每以为每一个手稿本或是手抄本都是一样的全稿本,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四次修改,从第一稿本向三稿本的演变,是一个字数不断扩展,篇幅不断增广的过程,而第四稿本甲戌本,则是一个选本,也就是从前八十回选择十六回的送审本。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己卯本、庚辰本和甲戌本的不同署名方式:1、己卯本每一回都署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2、庚辰本总书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目录下标注:脂砚斋凡四阅评过,每十回一册,都出现脂砚斋的名字;甲戌本总书名不变,但只有凡例出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字样,以下每一回,则直接出现回目名称;3、甲戌本则将每一回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字样一律删除,只留下回目名称,同时,总的书名仍然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是脂砚斋作为重写此书的作者署名权,仅此一处保留下来。
显然,出现了一个脂砚斋署名越来越少的情况,到了戚序本之后,不但书名与脂砚斋无关,即便是原先的脂评,也一律删除,到了程甲本之后,就索性连任何的评点都没有了,应该是不允许有。
我在研究完红楼梦之后,心中很清楚,脂砚斋正是此书的作者,作者兼评点者,自写自评。我也很清楚,我确实破译了红楼梦。不论是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学术史终将会确认。
我很清楚,当下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这一研究的学者或是读者,已经人数不少——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细节性的历史真相复述。
我也很清楚,当下还有很多人惊诧于我的研究结果,认为我是白日说梦,这也是不足为奇的,因为,红楼梦作者为曹雪芹,在当下的书中就这么署名,作为金科玉律,作为考试答案,已经铭刻于大脑的深层次而难以动摇。
修改教科书的基本知识,不论有多么麻烦,多么不相情愿,荒谬的谎言,就应该被修正。
红楼梦并非男性之作,在那个男权社会一妻多妾的社会体制之下,在那个科举制度、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藩篱下,特别是在清代的康乾以来的文字狱重压之下,男人们不是以科举为人生之旨归,就是钻进考据的象牙塔中,哪里会有书中的贾宝玉人物出现。书中的宝玉,也不过是少男少女鸿蒙未开时代的产物,长大了也就成为了泥做的臭男人了,哪里还会写红楼梦?写一个短篇风月宝鉴还有可能,照例还是将女性视为玩物、祸水而已。
女性的内心感受,女性的要求自由解放的呼声,到底还需要女性来喊出来,当然,只有脂砚斋这种拥有极为特殊人生惨痛经历,而又具备非凡才华,而又出现一个家族需要她出面代玉写作的历史机遇。
诸多的偶然因素,成就了这一部伟大作品。诸多的偶然因素背后,有着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必然,在引导或说是导演了红楼梦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