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萧红的作品你会发现,她是一个特别慈悲的人。她拿着她文学的手电筒,去照耀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现在谈论民国的才女,更多的谈论的是张爱玲。但是张爱玲谈论的更多的是都市小姐的生活,当然她后来也写了一些底层人的生活。
萧红是用同样的才情来写农村的底层妇女的形象。所以看到她写那些被父亲摔死的小女孩、瘫痪了还被丈夫虐待的女人,看得出来她是一个特别慈悲的人。
但是同时,她抛弃了她的两个孩子。当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护士把这个孩子带到她面前说:“这是你的孩子。”她说:“我不要看。”因为她已经决定把这个孩子抛弃,她不想与他有目光交流。所以看得出,她是一个特别慈悲的人,也是一个特别残酷的人。到今天,很多人谈起萧红有不满,就是和这种残酷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的另一个悖论就是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我们今天知道她,是因为她作为“左联”的一个代表人物之一,所以很多人会把她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来看。实际上很多年来,我不太愿意去读萧红的作品跟这个有很大关系。我在想,她写的东西可能是丁玲似的、一个印象式的东西。后来我看了之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她其实跟左派右派没有关系。只有她是在卷入左联之后越来越退回个体,而没有被政治的潮流所卷走。
萧红身上的特质决定了她是一个特别厚重的人物,她身上既有那些八卦的东西,也有那个时代的东西,在时代之外,还有永恒的东西。
萧红身上有永恒的东西
所有好的文学、电影、艺术作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表现生活的那种残酷,和在残酷面前的卑微。这种残酷也有的是看不见的心碎。许鞍华导演的《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有一个细节,讲的是一个老太天去看她死去的女儿和丈夫,又见不到孩子,回程坐在公共汽车上的那种表现,这就是残酷。残酷不一定是和战火纷飞、兵荒马乱联系的。
萧红这个人如果说今天对我们还有一点启示性、或者跟现在的年轻人相关的话,确实是她对自由的那种追求。现在,有时候我碰到一些年轻学生,他们会说“哎呀,我想学电影,但是我觉得这条路太冒险了,我爸爸让我学金融。”
在这么微小的选择面前,都会很徘徊。但是萧红从她东北老家离家出走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其实都是在生死之间选择。你看相关的文学和电影就会发现,在她成年之后的岁月里经常动不动就陷入绝境。这种绝境不是精神上的,就是下顿没饭吃。
记得苏格拉底说,有一类人就是“我追逐着我的厄运”。他会觉得他必须通过过一种冒险的生活,来实现他自己。萧红就是这样的人,这种放弃的勇气是在任何时代都特别难能可贵的。在某种意义上,她去实现自我的过程,就有点像《老人与海》里面的老人和鱼的关系——我一定要把它打捞上来,哪怕我精疲力尽,哪怕我最后可能被它拖下水去。
萧红在她决定离家出走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才华、别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才华。她只是想过一种“我不想被定义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才华,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自我,恰恰是因为不知道,仅仅是觉得有种东西模模糊糊地在那里,她才去进行这种冒险,这才是格外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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